京东的八里桥、京北的朝宗桥和安济桥、京东南的马驹桥,都是明朝英宗皇帝朱祁镇敕修的,这四座桥风格相近,可谓是兄弟桥。历史最久的是位于通州的八里庄桥(即八里桥),建于正统十一年(1446),赐名曰永通桥;位于昌平沙河的朝宗桥和安济桥排为次,动工正统十三年(1448);今位于通州的马驹桥排最后,修建于天顺七年(1463),赐名宏仁桥。其中,八里庄桥最为纤巧,长50米,宽16米;朝宗桥最为雄伟,南北长130米,桥面宽13.3米;马驹桥居中,桥长83.3米,宽10米。
这四座石桥所在的位置都是河津渡口、交通要道。在历史长河中,它们又经历了各自不同的命运。
皇帝敕建工部侍郎督建
那个年代要修筑石桥是件大工程,要由皇帝批准并由朝廷拨帑银。明英宗时,通州八里庄这儿应建一座石桥,是内官监太监李德向明英宗禀报的,说“每夏秋之交雨水泛溢,常架木为桥,比舟为梁,数易辄坏”。英宗派大太监王振去做的实地考察。
沙河桥的修建,是昌平知县刘思义打的报告,说:“沙河等处当天寿山及居庸关道。旧桥用木,每岁秋架春拆,徒劳民力。况圣驾谒陵、官军经行皆不便。乞如清河甃之以石,庶得坚久。”修建马驹桥不知是哪位大臣请示的,英宗派了李贤、陈文、彭时三位内阁大臣前往调查,见四方之人“胥出此渡,四时不休”,“而人之病涉莫此为甚”。皇帝一听,“恻然兴怀”,批准建桥。
皇帝批准了,还要请示神明。以沙河桥为例,据《英宗实录》记载,正统十三年九月辛卯(初八),皇帝为在沙河修筑石桥的动工,派遣工部尚书石璞隆重祭祀司工之神,祈求施工安全。因为是皇家的工程,负责督建的都是工部侍郎(相当于建设部副部长):沙河两桥的督建者是工部右侍郎王永寿,八里庄桥的督建者是工部侍郎王永和。二人好像是兄弟,其实不是:王永和是昆山(今属江苏)人,永乐时中乡举,正统十四年从英宗征瓦剌,死于土木堡之役;王永寿是山西太原人,正统丁巳以举人任江西饶州府推官,历任监察御史、山东贵州等地巡按,官至南京工部尚书,天顺六年九月卒于官。
八里庄桥的修建很受重视。工部尚书管理经费开支,内官监太监阮安任工程总管。这位阮安是建筑方面的专家,给北京城墙包上砖,京城九门上建城楼、加瓮城,城墙四角上建角楼,护城河上木桥改石桥,还有紫禁城三大殿的重建等等重大工程,都是他督建的。《明史》上说他“有巧思”,无论什么工程,他“目量意营,悉中规制,工部奉行而已”。现在网络上能找到他的画像,还长着胡子,这就是笑话了:他是交趾人,从小进宫当了太监。
修马驹桥时,阮安已经去世(1381—1453),负责马驹桥工程的是工部右侍郎蒯祥和陆祥。这位蒯祥也很了得,后世称他为“蒯鲁班”,是明北京城的主要营建者。蒯祥擅长木工,陆祥擅长石工。这二人搭班建桥可谓绝配。
为建桥留下姓名的都是当官的,干活卖力气的,除工匠之外最多的是军人。据马驹桥的碑文上说,建马驹桥的士兵,每人每月一两银子。建八里桥的是漕卒。
安济桥今安在
三地建桥,惟沙河的工程最大,因为是两座桥:一座横跨南沙河,一座横跨北沙河。两桥建成后,南桥赐名为安济,意思是渡河平安;北桥赐名曰朝宗,意思是水归大海。安济桥为三孔联拱,朝宗桥为七孔联拱。两桥桥面均设花岗岩石栏,给人以朴实坚固之感。
几百年之后,朝宗桥完好如初,安济桥却没了踪影。于是有种说法,修北桥的是个忠臣,不会偷工减料;修南桥的是个赃官,偷工减料、贪污工程款中饱私囊。南桥先完的工,受到皇帝嘉奖;北桥因注重质量,延误了工期,被皇帝杀了头。后来皇帝发现南桥是豆腐渣工程,而北桥建得异常坚固,知道杀错了,又给平了反。因为负责修北大桥的名叫赵朝宗,所以命名为朝宗桥。这当然是假语村言。
事实是:安济桥建成后不到四十年就成为危桥了。成化二十年(1484)七月李东阳去昌平谒陵,出京时“河桥半圮”,勉强能过;回京时“河涨桥坏”,桥身彻底塌垮,无法“安济”,连一些大官也只能坐在岸边发愁。因为“官渡无舟,惟两渔舟出没浪涛”,一回只能载五六人。“人望升舟者如登仙”,船一靠岸,“众竞趋舟,舟欹则覆”;“忽有一隶溺死,众号呼,相顾皆惨沮无人色”!这事见于李东阳的《中元谒陵遇雨记》。
安济桥之塌垮,并非是“豆腐渣”。因为安济桥正位于沙河河谷最低处,西山地区强降雨造成的洪水大量涌来,它支撑不住。相比较而言,朝宗桥受到的冲击要相对小得多,北山的洪水大部从桥的下游注入北沙河。
嘉靖十七年(1538),在建巩华城和沙河行宫的同时,也对安济、朝宗二桥进行了修缮和重建。安济桥由三孔延为九孔,虽然增加了洪水通过能力,但无济于事。志书记载,嘉靖十八年七月,“顺天府绵雨水泛,冲塌沙河浮桥(按:‘浮桥’说疑有误)”。嘉靖二十年(1541)四月,重修安济桥。万历二年,万历的母亲李太后“发宫中银一万二百五十五两”对两桥进行了加固。从明清到民国,桥再加固、再重修,也无奈洪水频仍。到民国末年,河水改道,安济桥已失去作用,被一座钢筋混凝土桥取而代之。1959年修小沙河水库,安济桥的石料被拆走做了大坝护坡,它昔日的痕迹消失殆尽。现在京藏高速公路跨过南沙河的大桥,是上世纪80年代初修八达岭高速路时建的。朝宗古桥还在,已经成为重点保护的文物了。
明朝君臣桥头立碑留字
桥是皇帝敕建的,建成后要立碑。
八里庄桥桥头立的石碑,碑文是时任国子监祭酒的李时勉写的。皇帝命臣子撰写碑文,当然希望臣子为皇帝说几句好话。谁知李时勉撰写的碑文二百余字,说了建桥经过,说了参与建桥的文官武将和太监,而对皇帝却没有一字奉承。《明史》上说此人“性刚鲠”。怎么个“性刚鲠”?永乐十九年(1421),刚建好的三大殿遭雷焚毁,朱棣下诏求直谏。李时勉上疏直言十五事,其中一件是不应该营建北京。朱棣大怒,把奏章扔在了地上,继而想看他还说了些什么,又捡了起来,见其余诸事说得都在理,但还是把他下了诏狱,一年多后才官复原职。洪熙元年(1425),他上疏言事惹恼了仁宗朱高炽,皇帝将他召到便殿当面责问,他坚持自己说得对,气得朱高炽命武士用金瓜打他,打断了三根肋骨,差点打死。朱高炽临终之前还念念不忘:李时勉当廷侮辱我!宣宗朱瞻基继位后听说了这件事,命人去狱中把李时勉绑来,要当面审问他怎样惹先帝生的气。这人领命而去,朱瞻基又改了主意,叫锦衣卫王指挥:“去,把李时勉推到西市杀了,不用让他来了!”王指挥刚走,前一人已经把李时勉押来了。朱瞻基一见他就骂:“你这个小臣竟敢触怒先帝!说,你上疏写了些什么?”李时勉说,我劝皇上要远嫔妃而亲近太子。说这事的出发点是好的:已经有太子朱瞻基了,皇上就应该离嫔妃远一些嘛。这可是触动了皇帝的隐私,朱高炽怎能不恼羞成怒。朱瞻基又问:你还说什么了?李时勉又说了五六件,件件都是逆耳忠言,朱瞻基顿时消了气。等王指挥回来复命说没找见李时勉时,李时勉已经换上官服立于朝班之中了。
沙河二桥没有正统年间立的碑。估计是桥建成后不久,明英宗就在土木之变中做了瓦剌人的俘虏,没来得及。朝宗桥北路东立着一通石碑,正反两面书“朝宗桥”三个双沟大字,额篆“大明”,时间落款为“万历四年岁次丙子仲夏”。据说这字是小皇帝朱翊钧写的。万历四年,朱翊钧时年十三岁,能写成这样实属难能。据《明实录》记载,万历二年腊月的一天,朱翊钧挥笔写下了“弼予一人,永保天命”八字赐给张居正。居正大加称赞。接着,张居正劝谏朱翊钧:作为帝王应该注重以修德行政、治世安民,“若写字一事,不过假此以收放心。虽直逼钟(书法家钟繇)王(王羲之)亦有何益?”此事证明,朱翊钧字确实写得不错。
马驹桥建成后,也立了一通石碑(碑已不在,《日下旧闻考》中录有碑文),碑文是皇帝命阁臣李贤撰写的,近九百字中,笔墨最多的是对英宗的赞誉。说英宗批准建桥是体恤百姓,拨帑银而不让百姓负担,体现了皇帝的仁。所以,命名此桥为“宏仁”。
读此碑文,很容易把李贤视为一个佞臣。其实不然,李贤这是引导朱祁镇像古先圣王那样“以不忍人之心,行不忍人之政”。有这样一件事:马驹桥四月十五动工,二月廿七夜,空中有声如雷。朱祁镇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谴责,打算让道士替他祈祷禳灾。李贤说,这叫“鼓妖”,“君不恤民、天下怨叛则有此异”,请皇上施行宽恤之政,清理锦衣卫狱,切实做几件减轻百姓负担的事,灾异即可消除。“帝难之”,李贤“执争数四”。由这件事可见李贤之为人。
乾隆重修马驹桥压过明英宗
宏仁桥到了清朝初年也被洪水冲垮了。乾隆三十八年(1773)春,敕命重建,新落成的石桥改九孔为七孔,宽度由三丈缩减为两丈五。乾隆说,虽然桥面窄了一些,但比原来更坚固了。新桥落成自然也要立碑,乾隆亲自撰写碑文。他在碑文中先梳理了团河、凤河、凉水河的源流走向,继而介绍了新桥的建造经过,然后说,此举还疏浚了八千余丈河道,修葺了九处桥闸并新建了五闸;用河道清出的泥土修筑了右安门外一千余丈的甬道,并且扩大了河两旁农田的灌溉面积。他好像在显摆:看看我做的,比明英宗多多了!
他在碑文中说道:治河、建桥、修路,对于当政者来说都是必须要做的大事。那意思也好像是:你明英宗只修了一座桥,有什么了不起!所以,他不认可宏仁桥的叫法,坚持叫马驹桥。
明朝天顺年间在建成宏仁桥的同时,在桥南端还建了一座碧霞元庙。乾隆三十八年重建马驹桥的同时,也重修了碧霞元君庙。马驹桥竣工、新庙落成,乾隆亲自前来瞻礼,受到百姓的欢呼。他作了一首五言长诗(见于《日下旧闻考》)以表达他的得意心情。
如今,马驹桥已成为重镇,一条条宽广的大道横跨凉水河,旧石桥和碧霞元君庙都已经不在了。(宗春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