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 潘 璠
有人说,南锣鼓巷是一条有记忆的街。确实如此,漫步在南锣鼓巷,北京罕见的拱门、砖雕、照壁、影壁、精美门墩俯首皆是。而对于曾经在南锣鼓巷居住的老北京来说,回到南锣鼓巷的心情是与众不同的。他们不像游客那样漫无目的地溜达,他们会根据脑海里的印象,寻找儿时的记忆,感受从小到大被自己忽略了的古老韵味。
记忆总是美好的,作为从小在南锣鼓巷长大的老居民,每当回忆起儿童时代,我总是忘不了家门前被风吹落一地槐花的老槐树,忘不了秋季在墙根下等着捡隔壁邻居打枣时过“界”的大甜枣,忘不了惦记着像司马光那样英勇地把院里的大缸给砸一下……当然,更忘不了冒儿胡同小铺里总是把“小铺儿多给”挂在嘴上的老大爷,也忘不了南锣鼓巷两边排列的十多条胡同那熟悉的一砖一瓦。前不久,看到南锣鼓巷经过整顿店铺减少、京味更浓的报道,不由想起了我在这里生活、学习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。在南锣鼓巷生活的25年,是我难以忘怀的25年。
作为北京最古老的街区之一,南锣鼓巷已有740多年的历史。这些年,随着各式创意商铺相继落地,南锣鼓巷成为最受海内外游客欢迎的旅游景点之一。当然,许多在游客眼里有怀旧意味的店铺,和我的童年记忆并不一样。时代在变,南锣鼓巷也一样,这条街道也失去了小时候的安宁,成为了人声鼎沸的旅游景点。这些年来,我也经常回到南锣鼓巷,既探访当年的旧识,也寻找儿时的记忆,总是希望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条古巷,能保持自己的特色。
1 我出生在帽儿胡同
从鼓楼到地安门、到宽街、到交道口、再回到鼓楼,四个坐标点;地安门外大街、地安门东大街、交道口南大街、鼓楼东大街,四条笔直的大道,构成了一个东西略长于南北的长方形。在由西向东约三分之二处,南锣鼓巷横贯南北。从南往北数,东侧有炒豆、板厂、东棉花、北兵马司、秦老、前圆恩寺、后圆恩寺、菊儿等胡同,西侧对应着福祥、蓑衣、雨儿、帽儿、景阳、沙井、黑芝麻、前鼓楼等胡同。南锣鼓巷串起的这片地区,属老北京典型的棋盘式布局,也有人形容整个街区犹如一条大蜈蚣,所以又称蜈蚣街。
我在南锣鼓巷最长的胡同——帽儿胡同出生。从1957年到1982年,我在那儿住了整整25年。我一直以为,南锣鼓巷的胡同,是整个老北京城内胡同最集中、最完整、最规范、最精致、最典型且保护得最好的区域。
胡同构成了北京城的主要脉络,每一条胡同都有其独特的历史和典故。这些可从字数不多、但却别有味道的名称中窥见一斑。像北兵马司胡同就得名自明朝的北城兵马司,明朝在北京内城设有中、东、西、南、北五城兵马司,负责地面治安捕盗,北城兵马司在此胡同,故得此名。方砖厂胡同曾有给皇宫制砖的作坊,黑芝麻胡同曾是何姓糊纸马者何纸马的谐音。
也正因为北京是五朝古都,所以在京城多如牛毛的胡同中,就布满了皇亲国戚、名门贵族、知名人物留下的府邸豪宅、私家园林、故居旧所,这个特点在南锣鼓巷更为明显。我住的帽儿胡同内有末代皇后婉容的住所和清代大学士文煜的宅第;菊儿胡同内有清末重臣荣禄的家祠和花园;沙井胡同、黑芝麻胡同有清末高官奎俊的府邸;炒豆胡同、板厂胡同有蒙古贵族后裔、晚清名将僧格林沁的王府;秦老胡同有清代内务府总管大臣察哈拉氏明善的府邸宅院;雨儿胡同有齐白石故居;后圆恩寺胡同有茅盾故居。这些名人住的大多是大院,所以往往前门在一条胡同,后门在另一条胡同。
印象之中,南锣鼓巷的胡同内也有不少佛道场所。帽儿胡同里有文昌庙,最早住的是道士,后来又以和尚为主;菊儿胡同里有圆通寺,据称里面的开山和尚是皇帝的替僧。此外,前圆恩寺胡同有圆恩寺,福祥胡同有福祥寺,方砖厂胡同有延寿寺,蓑衣胡同曾叫纱衣胡同,有纱衣寺。
1949年以后,也曾有一些单位进驻南锣鼓巷地区。北兵马司胡同东口曾经是交通部所在地。帽儿胡同内有国家话剧院,朝鲜大使馆也曾在此办公;而后圆恩寺胡同内,曾有南斯拉夫大使馆。
原来的沙井副食店,如今改成了时尚小店。
2 记忆中的28号院
当然,南锣鼓巷内除了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的名宅豪宅,还有许许多多的小门小院和居住着平民百姓的大杂院。不管大院小院,其中都有很多标准的四合院。院子工整对称、四四方方,南房面北房,东屋朝西屋,甚至门对门、窗对窗,在建筑学和美学上都有独到之处。想当年,这些院落里的居民和和气气,亲如一家,其乐融融。甚至坐上锅发现没火柴了,到邻居家借几根都来得及。
我住的帽儿胡同28号,老门牌58号,就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。五间北房对着五间南房,一间东房对着一间西房。北房住的是房东,南房两间住的是房东的亲戚,我家租了另外三间南房。东西两间短时出租。所以,这院子里最少时只有三户人家。房东家有一个葡萄架,还有一个大鱼缸,就像小学课本中《司马光砸缸》里面描述的大缸。当年学这篇课文时,我经常想,要是哪位小伙伴掉进这大缸里,我也一定拿石头去砸缸。而在大缸周围,各家都摆放了很多花盆。我家就摆了夹竹桃、橡皮树、无花果、刺球等至少十几盆。所以,每当春暖花开,小院里常常是蜂飞蝶舞、鸟语花香。我们搬走不久,房东就把房子卖了。几经易主,这个院子变成了“荣府老宅”,成为一个小规模特色旅店了。
当年,姥爷和舅舅住在一墙之隔的26号,老门牌59号。他们住的是三间北房。里面的住户也不算多。后来姥爷去世,舅舅家搬走后,那三间房变成面向胡同的时尚小店。几年前,我回到26号去喝了一杯咖啡,吃了两片面包,还见到了老街坊杨大妈。
我们院儿的西侧,紧挨着粟裕大将的院落。那个大院的前门开在雨儿胡同,后门与我家院门相隔两米不到。每年的丰收时节,隔壁院儿的枣树上都是果实累累。战士们用竹竿打枣,总有熟透的大枣落入我家院里,彼时也是小伙伴们的欢乐时光。
3 从秦老幼儿园到地安门中学
从帽儿胡同东口往北,对面的下一个胡同秦老胡同内,就有一个幼儿园。当时入园很方便,表兄比我大半岁,到了入园年龄,我俩就一同上了秦老幼儿园。在幼儿园里,最深刻的印象,就是房间内有纸壳制成的硕大人力风扇。夏天午睡时,老师就给小朋友们拉起风扇,呼啦呼啦,风还真不小。
到了入学年龄,我们都上了前圆恩寺小学。1至4年级时,我们的班主任李剑秋老师就住在秦老胡同,真是缘分。1995年,我们还去看望过李老师。到了5年级,我们班的同学被拆散到了其他各班,我去的那个五七班,有好几位同学都住在南锣鼓巷这条街上。后来回到南锣鼓巷,还专门寻找同学们的住宅,发现都改造成了时尚小店。只有位于福祥胡同与蓑衣胡同之间臧同学住的院儿仍是照旧,上面的门牌号是“南锣鼓巷147号”,只是不知臧同学是否还住在里面?而杜同学家住在前圆恩寺西口西南角,1995年看望李剑秋老师时,我还在那里见到过他,知道他在房管局工作。
1971年,终于“小升初”(那时还没有这个词儿),我们这条胡同的孩子都上了地安门中学。出家门往西,走到一半时,拐入东不压桥胡同,就直接穿到地安门东大街上了。我们的学校就坐落在地安门十字路口东北角的一条小胡同内。
4 胡同虽小,五脏俱全
当年住在胡同里,买东西还真是方便。出家门往西200米,在帽儿胡同与东不压桥胡同的拐角处,就有一家小副食店。因为小,街坊四邻都以“小铺儿”来称呼,透着亲切。那个年代,打酱油和醋大都是拿一个瓶子去,用木勺经过漏斗往瓶子里灌。售货大爷总把一句口头禅挂在嘴上,叫“小铺儿多给”。
不过小铺儿还是太小,有些需求就需要去大铺儿解决。出胡同东口往南,没几步就是一个典型的国营副食店,街坊邻里都称其为48店,除了小铺儿里的副食品应有尽有外,还卖点心饼干、文化用品和药品。小时候物资短缺,鲜菜或是带鱼、排骨一到货,我们就在48店的门口排起了长队。出胡同东口往北,还有一个“沙井副食店”。南锣鼓巷名声鹊起后,沙井副食店也变成时尚小店了。
在小铺斜对面,帽儿胡同与豆角胡同的拐角处,也就是现今“北门涮肉”的原址,当年是一个大食堂。名字叫食堂,可是谁都可以去吃,说是饭馆吧,又需要先换饭票。
当年的胡同里真是五脏俱全。仅我们这条帽儿胡同,就不仅有商店、食堂、煤厂、裁缝铺,还有理发馆和门诊部。在“唯一”理发馆对面,胡同西口路北,就是一个私人诊所。而在北兵马司胡同内,现在东城区疾控中心的那个大院,当年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儿童医院。看病、注射、拍片、化验、甚至理疗、住院等等,一应俱全。当年医院几个诊室的后窗户就开在胡同里,而胡同南侧是东棉花胡同内中央戏剧学院的宿舍楼,当年去看病时,南侧宿舍楼里学生吊嗓子与北侧医院窗户传出的孩子哭声,构成独特的交响曲,心里更添一丝紧张。
南锣鼓巷内应有尽有,文化设施也是必不可少的。最大的文化场所就是圆恩寺影剧院,坐落在后圆恩寺胡同内。里面有一千多个座位,主要放电影,有时也演戏。每当新片公映,整个南锣鼓巷都是看电影的人流。
南锣鼓巷的记忆真是说也说不完。近一两年,南锣鼓巷的帽儿、雨儿、福祥、蓑衣等四条胡同,都启动了修整工作,整个南锣鼓巷的改造也大致完成。我想,既然南锣胡同是北京人的家园和城市名片,那就一定要“把根留住”。留住胡同内的主体建筑及轮廓,留住一定数量的原住民,因为一个城市的历史、文化都是不能脱离人而存在的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