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年,还没有“簋街”这个名字,大家习惯地称呼这里为“东内大街”。那一年,17岁的吴浩第一次来到簋街,成为一名单位职工。
30多年来,这里曾是售卖水果蔬菜的自由市场,曾是第一家稻香村重新恢复的诞生地,曾是小饭馆云集的特色餐饮街,流行过家常菜、麻辣烫、红焖羊肉和麻辣小龙虾。经过多次改造,如今这里已经成为闻名全国乃至世界的餐饮“景点”。今年“五一”,经过减量提质,整修一新的簋街重新亮相。
30多年来,当年的毛头小伙吴浩已经成为簋街的“元老级”人物。作为簋街三次改造的亲历者和参与者,他向本报记者讲述了这条老街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。
上世纪80年代
东内自由市场 白天卖菜夜里卖灌肠
1986年,还没有“簋街”的名字,这条两侧聚集着大量平房民居的马路,被当地人叫作“东直门内大街”,简称“东内大街”。
和当时北京许多大街一样,东内大街上并没有什么商气。吴浩回忆说,那时候,东内大街上有日杂公司开的两个门市部、牛奶公司开的一家门市部,有两个菜站,还有粮店,都是公有经济在这条街上开出来的门脸儿。
那个年代,为了“搞活经济”,在政府的引导下,东内大街首次尝试在街面上办起了“自由市场”,也就是30年前人们俗称的“东内自由市场”。
人行便道和房基线之间,用角铁焊上铁皮,搭上棚子,再刷上油漆,就成了临时摊位。从东直门桥到北新桥路口,一字排开足有几百个,白天主要卖蔬菜和水果。到了晚上,一些蔬菜水果摊摇身一变,开始卖起了灌肠、羊肉串、卤煮、馄饨等小吃。
“那时候还不多,只有零星几个小吃摊儿。”吴浩回忆说,到了90年代初,晚上的小吃摊才渐渐多起来。北新桥地区一位特有名的退休职工张大爷,白天就在街上摆摊卖水果,晚上卖灌肠。“张老头手特别巧,会做风车,还上过地坛庙会呢。”那时候街道每天派人上门收取摊位管理费,每个摊位几角钱到一元钱。
街道干部集体站柜台
说起稻香村的点心,北京人恐怕都不陌生。但是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,稻香村其实是从当时的东内大街恢复的。上世纪80年代中期,稻香村的传承人刘振英找到东城区,提出想要恢复已多年不存在的稻香村。
“刘老头是稻香村的老掌柜,解放前三四十年代就在稻香村学徒。恢复稻香村的事,区里挨个问街道,哪个能接?那时候,北新桥街道的书记就出来说我们可以。”吴浩说,所以,稻香村曾经是北新桥的街道企业。
想要恢复稻香村,得有厂房啊。于是,北新桥街道办事处拿出了一半的办公面积,拆掉原来的办公平房,给稻香村盖起了厂房。需要生产车间,需要劳动力,全由街道出。街道的自行车车棚腾空了,街道工作人员的自行车改停放在胡同里,车棚用来临时存放点心盒。临到元宵节,连街道办事处的大院子都被腾空了,空地铺上席子,专门用来给需要在自然环境下晾晒干燥的元宵馅腾地儿。
街道办事处不少老人,都曾经在稻香村当过营业员,好多人还帮稻香村糊过点心匣子。“当时一个科长,累得直尿血。”吴浩说,那是一个中午,吃饭的时间突然来了一车货,两吨糕点,为了不耽误下午正常上班,需要利用午休时间全卸到仓库里。没人手,科长自己利用一中午的时间,愣是一个人卸了两吨。
恢复后的第一家稻香村门店就开在大街上,一排简易房改成门脸儿,“有点儿像现在民工盖房临时住的简易棚。”临近元宵节,街道干部都被下放到稻香村门市部上班。“春节前半个月到春节后半个月,就属于那儿的员工了,每天站柜台、卖点心、卸车。”
上世纪90年代
第一批饭馆流行家常菜
吴浩说,在清朝年间,东直门属于城乡结合部,城外是一望无尽的坟场,城门内自然形成了最初的早市,在东直门内贩卖杂物菜果的小贩们后半夜开始蹲点叫卖,黎明时分则四处散开。这些小贩们以煤油灯取光,从远处看灯光朦胧,加上周围随处可见的棺材铺,很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,故此地被称为“鬼市”。
到了上世纪90年代,随着京城夜生活的丰富,餐饮的需求越来越大,一些颇有经济头脑的居民便将自家平房的后墙打开,率先在东内大街上开出了第一批小饭馆。一到晚上,街上灯火通明,有百姓就想起来过去历史上的“鬼市”。于是,从90年代开始,老百姓便把东内大街称为“鬼街”。“鬼街”通过市民口口相传,开始小有名气。
当年鬼街上的饭馆,流行吃什么?吴浩说,红烧肉、红烧排骨、红烧平鱼、老北京锅贴,甚至炒窝头都是当时鬼街的流行菜,“那会儿也不分什么菜系,纯是大众口味的家常菜。”
到了90年代中期,鬼街上的饭馆开始划界分派了。吴浩说,鬼街的东段,靠近东直门桥那一段,还是以家常炒菜为主;而西段,也就是从北新桥路口往东的一段,开始成为麻辣烫的天下。不过,那时候的麻辣烫“根本没串,有点儿类似于现在的四川火锅。”吴浩说,顾客点完菜之后,服务员就端上来一个锅,里头是辣汤,菜也不是一串一串上的,而是一盘一盘端上来。
小老板清一色“老北京”
鬼街著名的麻辣烫店,当时有“小山城”、“嘉陵楼”几家。吴浩说,这两家麻辣烫店的店主是老北京人,原本在北京国际饭店酒吧当服务员,辞职后,就在鬼街附近租了个小门脸,开起了老北京火锅店,卖涮羊肉。没多久,嗅觉敏锐的店主发现,四川火锅吃起来比老北京火锅更刺激,于是又在北新桥路口开起了一家麻辣烫店。现在嘉陵楼最有名的馋嘴蛙,也是店主独创的,创这道菜的厨师还因此获得了金牌厨师的称号。
“算起来,著名的24小时餐饮企业金鼎轩可以算起源于鬼街,土生土长的北京馆子。”吴浩说,第一家店最开始取的名字叫“金鼎”,后来才改叫“金鼎轩”,在鬼街上租的是北京市牛奶公司的门市部和库房。当时,金鼎轩的老板是整条鬼街上文化程度最高的,“当时的学历是大专”。
而且90年代时,鬼街上的老板清一色都是北京人。吴浩说,好几个老板都是自己会上灶炒菜。比如花家怡园的老板花雷,本身自己就学过厨师,系上围裙就能下厨房。当时金鼎轩、花家怡园的不少服务员都是复员军人。“俄罗斯大使馆的一些武警复员之后不想回老家了,就近在鬼街当服务员,往店里一站,可帅了。”
2000年至今
第一次开街
“簋”立成“爵” 簋街标志错了8年
“鬼街”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“簋街”的?连吴浩自己也说不清。毕竟叫“鬼”字不雅,而“簋街”则显得更有文化气息。
2000年“十一”前,为了抢占国庆节的黄金时间段,“簋街”改名后第一次开街。“开街特意选在了晚上11点左右。考虑到簋街越到晚上越热闹,也为了避免造成白天人流车流拥堵。”吴浩说。
也就是在第一次开街时,簋街特意制作了一个青铜标志,立在了簋街的最东端,也就是东直门桥头。“但其实,那个标志立错了,而且一错就错了好多年。”吴浩说,既然叫簋街,大家就琢磨,在街上立个“簋”吧。“簋”是一种祭祀用的青铜器,用来盛放食物的,长得有点儿像一口锅。但是在当时,根本没人知道“簋”到底是什么东西,也不知道长什么样。于是就有人提议,有一种青铜器叫“爵”,是古代喝酒用的,类似于三条腿的酒杯,干脆弄这么一个吧,反正吃吃喝喝嘛,来簋街没有不喝酒的。最终,东直门桥头立起了一个比人还高的仿制青铜器——“爵”。
一直到2008年奥运会之前,在北京的房山琉璃河出土了一个西周时期的“伯簋”。人们才恍然大悟,原来“簋”长这样啊。“那会儿才把立错了的爵从东直门桥头撤下来,赶紧照着出土的簋又仿制了一个。”吴浩笑称,现在东直门桥头立着的那个,就是2008年之后才换上的。
第二次开街
麻辣小龙虾兴起 称霸簋街十多年
从2001年起,东直门地区开始进行拆迁改造,范围涉及东二环的民安小区、海运仓小区等多处危改区域,而簋街的东段就恰好在此次改造的范围内。“簋街东段所有的房子全拆除,夷为平地,重新规划。”吴浩说,改造一直持续到了2002年下半年,簋街大半条街的店面被拆除,只剩西段40余家店铺在苦苦支撑。“规模和人流都受到了影响,没有以前红火了。”
为了重振簋街,2002年8月28日,簋街第二次开街,同时举办的还有“首届麻辣小龙虾节”。
“簋街真正开始流行‘麻小’,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的。”吴浩回忆说,之前簋街还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红焖羊肉,那时候百分之八九十以上的餐馆都有这道菜。不过,红焖羊肉就像过眼云烟,在簋街只流行了一年时间便被麻辣小龙虾所取代。
提起“麻小”,就不得不说说簋街上的胡大饭馆。“胡大饭馆虽然不是簋街上第一家卖麻辣小龙虾的餐厅,但是,簋街上所有的麻辣小龙虾都和胡大或多或少有点儿关系。”吴浩说。
上世纪90年代,一对安徽夫妇来到北京,在靠近平安大街的北门仓胡同自由市场做水产生意。他们的摊位除了卖鱼还出售小龙虾。后来,随着路边市场逐渐撤市,北门仓市场也取消了。但仍然有簋街的商户向夫妇俩订货,每天早上,夫妇俩就会开着车到簋街,挨家挨户给餐馆送水产。发现簋街的商机后,夫妇俩也在簋街租了个小门脸,开了一家名为“胡大饭馆”的餐厅,主营麻辣小龙虾。饭馆为什么叫“胡大”呢?吴浩笑着说,卖水产的那夫妇俩,男的名字就叫“胡大”。
到了第二届麻辣小龙虾节时,簋街已经成就了一批餐饮企业。比如花家怡园,从过去的一个小店,发展成两个大店,甚至走出簋街,将饭馆开到了外地,在全国都叫响了名字,连德国总理都曾去就餐。
麻辣小龙虾也终于在簋街形成了气候,且十多年来经久不衰。“如今,在簋街开任何一家餐厅,没有小龙虾已经不行了。”吴浩说,今年“五一”,簋街第三次开街,有一家新饭馆不信这个邪,菜谱里就偏偏没有麻辣小龙虾,结果开张没两天,顾客一进门就问“有‘麻小’吗”,服务员介绍别的菜根本不听,一听说店里不卖,人家扭头就走,老板只好在菜谱里增加了麻辣小龙虾这道菜。
第三次开街
7个月拆违近万平米 营业面积减少1/5
经过了30年的发展,全长不过1472米的簋街,商户数量已经达到了263家,光是餐饮企业就有115家,占了将近一半。餐馆每天平均接待的客流量突破6000人,到了周末或者节假日,这个数字更是上升到万人。
随着簋街的兴盛发展,由此带来的安全隐患越来越突出。政府每年不得不投入大量的人力、物力来维持簋街高强度的城市运行管理。据统计,每年政府对簋街的资金投入高达1700万元。曾有民意调查问卷显示,98.5%的居民认为簋街环境、市政等各方面亟须进行提升。
于是,一场历时7个月的“刮骨疗毒”工程在簋街进行。
“簋街整治最大的难点就是拆违,毕竟拆违会减少商户的经营面积。”作为簋街环境提升工作四组的工作人员,吴浩表示,从去年10月起,簋街共拆除违法建设207处,拆违面积达到9069.5平方米。半年多时间内,通过大规模拆违,簋街的营业面积因此减少了1/5以上。
被商户避风阁和私搭乱建侵占的人行便道,通过拆违改造,普遍宽3米以上,东段人行道宽度甚至可以达10米以上。整治后,寸土寸金的簋街因此可以增加200个左右的机动车停车位,并开辟出11处共享单车停放点。同时,绿化面积达到4100多平方米,增绿近300%,簋街焕然一新变了模样。
本报记者 张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