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都通往南方的通道,东走大运河,西过永定河。大运河漕运,永定河摆渡,一水路,一陆路。永定河上卢沟桥因其精巧为众人周知。今天,不单单说这桥,我们还要说一说渡河造桥,因桥通路,依桥生镇的故事。

高文瑞 文并摄
河
卢沟河又叫黑水河,因河水浑浊,也称浑河、小黄河,还有人写为芦菰河等。为了减灾,历代皇帝在河两岸建了多座庙宇,祭祀封拜河神。金大定时期建筑了卢沟河神庙。明正统年间,在堤上建起了龙神庙。南岸也有天顺年间敕建的兴善寺,弘治年间建造的灵会寺。清康熙圣祖仁皇帝动用国库重建,敕封永定河神,祈求保祐,顺应自然。国家治理河道,多采取堵的办法,持续不断修筑堤坝,“西岸故堤约长八百丈”。直至清康熙三十七年(1698年),皇帝命大臣于成龙等人疏浚河道,有堵有疏,同力并举,治理有方,才使河水控制下来,又设分司管理,因而赐名永定河。
卢沟河水捉摸不定,经常泛滥成灾,影响京城西南的通行。历代皇帝以卢沟水为京师之患。历史上有记录的大灾害就有多次:明朝永乐十年(1412年)七月、洪熙元年(1425年)七月、宣德三年(1428年)六月、正统元年(1436年)七月、正德元年(1506年)二月,嘉靖三十年(1551年)以后,东岸决堤约“二十处”,嘉靖四十一年(1562年)八月,西南堤岸又决,每次大水冲坏河堤上百丈,多时能达800多丈。
水灾对西岸影响更大,古时习惯,西岸也称南岸。清乾隆《过卢沟桥》中写道:“卢沟桥北无河患,卢沟桥南河患频。桥北堤防本不事,桥南筑堤高嶙峋。”诗中记载了灾害,也有关治理方面的描述。由于地势原因,至今卢沟桥南还有许多支流,哑吧河、小清河、九子河、蟒牛河等。洪水多次冲毁堤岸,两岸居民饱受水灾之苦。明万历三十五年(1607年)发大水,居民上千人来到卢沟桥上逃生,便能想到河水肆虐的场面,水淹房屋,威胁性命。幸好几丈高的浪头到了桥旁,从桥下溜走,才使上千人幸免于难。
水灾面积之大,难以想象,“冲溢之患,漫至彰义门”,大水向北淹至都城西门。南面又当如何?便对地名有了新感受。狂暴洪水过后能给此地留下什么?房屋毁坏,一片沼泽,两岸人民饱受水患之害。
桥
金大定二十五年(1185年)五月,有次大灾,皇帝金世宗决心建造石桥,直接由国家担负,属重点工程。时隔不久,世宗皇帝驾崩,金章宗继位。大定二十九年(1189年),金章宗见行旅中多有体弱多病者,水流又急,命令建造舟船,解决民众的交通问题,随即又令建造石桥,3年竣工,畅行了京城西南通道,意义重大,为渡口两岸行者带来方便,最初形象地称为广利桥。舟楫木筏并没废弃,元代名画《卢沟筏运图》,河上绘有木筏,往来摆渡。画中两岸旅店林立,桥上人来过往,车马相拥,展现了古时渡口风貌。
有人建议,这里是车马商旅的交通要道,应该在河两岸建造房屋,让人看守、居住。皇帝说:何必这样?地方可以自己建造嘛。左丞相守贞说:那样恐怕被豪强占有。况且商人多停留在河东岸,如果官建,两岸可以对称,也便于观察治理。皇帝听从了建议。
卢沟桥全长266.5米,宽7.5米,下分11个涵孔,中间大,两边小。桥身两侧石雕护栏各有望柱140根。每根望柱上有金、元、明、清历代雕刻的数目不同的石狮,其中大部分石狮是明、清两代原物,金代的已很少,元代的也不多。历史上对石狮统计过多次,各有不同。据最后一次的结果,共有大小石狮501只,现在无人断定今后不再变化,所以留下一句歇后语:卢沟桥上的石狮子——数不清。一种动物,能变化出500多种神态各异的形象,每只栩栩如生,其艺术构思,叹为观止。如此杰作必出自大师之手。于是人们便传说,一定是鲁班造的。他是智慧的化身。
卢沟桥造型美观,科技含量也很高。10座桥墩建在9米多厚的鹅卵石与黄沙的堆积层上,坚实无比。桥墩平面呈船形,迎水的一面砌成分水尖。每个尖端安装着一根边长约26厘米的锐角朝外的三角铁柱,抵御洪水和冰块对桥身的撞击,以保护桥墩。人们把三角铁柱称为“斩龙剑”。桥墩、拱券等关键部位,以及石与石之间,都用银锭锁连接,以互相拉联固牢。这些建筑结构闪烁着中国先民的智慧与创造。古代石桥,一般来说,桥面都要起拱,而卢沟桥平坦笔直卧于河上。意大利旅行家马可·波罗在游记中称赞:“它是世界上最好的、独一无二的桥。”
卢沟桥建成后也多次修葺。明代自永乐十年(1412)到嘉靖三十四年(1555)共修桥6次;清代自康熙元年(1662)至光绪年间,共修桥7次,都少有重大工程。
卢沟桥还经历过一次拆装。光绪三十四年(1908),光绪帝送殡西陵,棂柩车宽,拆除了桥两侧的石栏,附搭木桥才得以通过。事后又拆除木桥,恢复原样,为现今看到的样子。
忽有不解,洪水如此发威,历经多少朝代,而卢沟桥始终完好无损,真是有神相助?人们传说,有神灵保佑。每逢夏秋之季,卢沟河发威,“洪涛吐鲸,若疾雷奔马,不可测识”。万历三十五年(1607),阴雨连绵,洪水泛滥,上千居民奔到桥上躲避。此时,山洪涌来,前水头高过桥丈余。数千人大声呼号,都觉得没命了。没承想,洪水到了桥边,突然低下了头,从桥洞下穿过。简直神了。
存疑多年,直到通读乾隆五十年《重葺卢沟桥记》碑文,才从中得到答案:“浑流巨浪势不可当,是桥经数百年而弗动,非古人用意精而建基固,则此桥必不能至今存。”皇帝的结论不是凭空想象,而是看过桥的内部结构后的感叹:“然非拆其表而观其里,亦不能知古人措意之精,用工之细,如是其亟也。”不难看出古人做工的态度,没有良好的结构,科学的设计,精湛的工艺,定然不会保留至今。桥上柱头的狮子,本无实用价值,仅为装饰,依然做得那样精致,神态百变,今人也难以仿造出效果。
镇
出行京城西南,必渡卢沟河。直到现在走京石高速,依然循着古人的印迹。
古人对卢沟河多有描写。宋朝词人范成大写过一首题为《卢沟》的诗:“草草舆梁枕水坻,匆匆小驻濯涟漪。河边服匿多生口,长记轺车放雁时。”范成大生于1126年,卒于1193年,官至参知政事。卢沟桥建成于1192年,想必范成大在卢沟河边小住时,卢沟桥尚未建成。诗中描写的应是古渡口的风貌。
而明人王洪写过一首诗,标题点明了出发地点,《卢沟桥南发》:“河上人家尚掩扉,河中孤雁荡寒辉。清霜古店闻鸡早,落叶空林见客稀。飞雁数声秋影没,远山一带曙光微。壮游记得东南道,匹马高吟此日归。”王诗与范诗相比,都有水有雁,都在岸边小住,也多了些景物:河上有了人家,还有住宿过的古店,即为南岸的长辛店,有出游而归的路线,清晨鸡鸣而起,登上进京之路。
宛平城为永定河北岸渡口,南岸渡口在何处?资料中常能看到“长店”或“新店”,应是南岸的渡口,即为今日所称的长辛店。写于清代的《日下旧闻考》记得明确:“长店当即今长新店,在卢沟桥西五里”。旧时长店和新店是两个邻近小村落,长店在南,新店在北,靠近渡口。之后两村连在一起,名字也有了合称。当地人另有俗称“常新店”,取“客有常来,店要常新”之意。后来“新”字衍化,写为“长辛店”。过往行者别无他路,只能在此过河,长辛店不可替代,而登岸处总有新变化。乾隆皇帝谒陵时有《过卢沟桥》诗:“北南下口屡迁就,惭愧终无永逸方。”渡口位置的迁移,一国之君,皇帝心有不安。
此地因多遭水患,长辛店还称过泽畔店。康熙《察永定河碑记》:“浑流推浊浪,平野遍沙滩。廿载为民害,一时奏效难。”这仅是一个朝代的灾难。皇帝一时也无治理良策。所以有人认为,元朝《百官志》记载:“延祐四年卢沟桥、泽畔店、琉璃河并设巡检司。”之中的泽畔店就是现今长辛店。不论怎样,古称泽畔店是对卢沟桥至琉璃河之间区域的形象称谓。
许多城市的形成源于交通。京城西南的渡口如此重要,为何没有像其他地方形成大型商业城市,或者说与辽金建立都城相比,来得那样晚?长辛店,一个上千年行者住宿落脚之地,总被称为店或新店?想来应与水患有关。无定河改称永定河后,才带来了南岸的稳定,长辛店成为古镇,现今地面存留也多为清代遗物。
长年堆积,地势升高,长辛店古镇地下埋有古物。清雍正六年(1728),修西南通道,用巨石从广安门经宛平城,一直铺到长辛店的南关外。长辛店大街原有南、北两个门楼,门楼内称5里长街,门楼外称关外。石板一直铺到长街的关外。巨石近2米长、50厘米宽、20厘米厚,现今就在长街下1米深处。九子河附近的永济桥至今还在,前两年还可看到露出地面的石栏。地面高岗上,水漫不到处,还存有更为古老的建筑。金代的镇岗塔耸立,周围汉白玉围栏,铭文上刻着建塔历史。
行走在古镇,处处感到古意。五里长街,商店鳞次栉比,前面还有摆摊做各种生意的小贩,商业氛围浓重。街上还能看到“有钢种锅换底”的手艺人,这在京城几乎绝迹。街两侧种着密集的槐树,树冠交织在一起,半空相接,遮阳避荫,这是商业街道的环境,也是老胡同老街道的感觉,如此长街在京城内少见了。遥想当年南北交流的日益频繁,街上商贾旅客云集,店铺酒肆林立,无论打尖儿歇脚的商客,还是进京赶考的儒生,或是穷困潦倒的乞丐,三教九流,五行八作,混杂其间,人来人往,车马声啸,热闹非凡。
长辛店古镇景象,还得从古人的描述中去寻找。乾隆皇帝有《过卢沟桥道中即事》诗为写实:“过桥村店号长新,旅馆居停比接邻。试问于中投宿者,阿谁不是利名人。”诗作让人想起“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”的繁华。旅店是这里的突出印象,也是渡口的主要生意,由此带来多种商机。皇帝不是微服私访,不仅眼观,还有问话的调查。如果说在古镇里有可能让听差去问,而在田地耕种的农民却是亲自调查:“柳陌风前金缕缕,麦塍雨后绿芊芊。见耕犁者教传问,云近清明种大田。”清明前后,村外周边的田地长势良好,雨后一片绿色,没有灾害,是祥和的景象,也是太平的象征。
长辛店大街成“鱼骨”状,条条“鱼刺”通向“脊骨”。街巷保存完好,街上的胡同也有特点,大多以“口”命名,如曹家口、王家口、米家口、车店口、车站口、留养局口、娘娘宫口、大寺口、祠堂口、火神庙口等;或者叫里,如乐山里、福康里、同兴里、德善里、居仁里、平安里、成合里、育英里、仁合里、同福里等。胡同名字联系着古迹,现今修复过的有火神庙、老爷庙、娘娘宫、清真寺、天主教堂等,也有已不存在的玉皇大帝庙、文庙、药王庙、崇恩寺、西峰寺等。寺庙之多,便知过往人之众。胡同名字还能得知有各种各样的生意人,很专业,当年定有相当影响。穿行于胡同之间,看着旧有的门牌号,从木门当、石门蹲中,想到主人的地位身份,嗅出旧时商业氛围,体会南来北往的宗教信仰,感受古老的渡口文化。
路
出京城,走六里桥,斜么戗的奔了卢沟桥。此路往来千年,是古人抄近走出的路,也是至良乡、涿州,再至南方各省的重要道路。京城门户,要设兵防御。《日下旧闻考》有:“卢沟畿辅咽喉,宜设兵防守,又须筑城以卫兵。”于明崇祯年间,在桥北修建了拱北城,后改拱极城,今为宛平城,占地不很大,却为驻兵重地:“规里许为斗城,局制虽小,而崇墉百雉,俨若雄关……特设参将控制之。”参将在军队中是高官了。城池之外,还在道路沿线修建墩堡,形成军事安全保障线。《日下旧闻考》援引《明熹宗实录》:“天启元年十二月,御史李日宣议于都门抵良乡界五十里,如长店、大井、柳巷、五里店、太平桥等处,每五里筑墩堡,宿兵十人,遇有窃发,协力救出。”柳巷即今六里桥。明人写《帝京景物略》的刘侗、于奕正,曾目睹过永定河两岸的墩堡,“村头墩堡,循河婉婉,望去如堞”。墩堡有如城墙的雉堞,并有驻兵,军事上防御,平时维护社会治安,保障两岸行人的生命财产安全。
此路也是通信线路。通信自古便有,唐宋时称为“边铺”,至元朝已经普遍使用,称为急递铺,就是驿站,主要任务是“递送公文”,近于今天的邮局。明代战事频频,洪武元年(1268年)正月规定:“急递铺,凡十里设一铺”。驿站的功能进一步发挥,建有铺舍,或称暧铺,既是邮局,又能住宿,兼有今日公寓宾馆的意思,过往商旅人等也可下榻歇息,保证了通信的安全畅行。明朝任宛平县知县的沈榜著有《宛署杂记》,书中“铺舍”记载:“宛平县凡一十二铺,每铺设铺司一名……又十里至卢沟桥铺,又十里至新店铺,通良乡……”信息由此路传向京城西南各地。
此路还是皇帝出行的御路。西陵建成后,清代皇帝每年祭祖必过卢沟桥。